上面这句话,胡适早几年在自己的日记中译为“如今我们已回来,你们请看分晓罢”(后来他心态渐趋平和,乃将此语更浅白也更谦和地翻译为“现在我们回来了,你们请看,便不同了”)。+齐!盛?晓`税~网! `更^薪~嶵-全¢他认为此语“可作吾辈留学生之先锋旗”。[2]如今在这个场合念出来,既是对听众讲,恐怕也是说给太炎先生听的。而且他特别用章太炎不长的英文念出,刻意体现新回来的“我们”与既存之“你们”的区别。
这位青年留学生胡适,就是本书的传主。他的归国,将会带来什么样的“不同”呢?
我们先看看胡适自己的定位和认知。在考虑归国问题时,胡适对自己将要在祖国扮演的社会角色已有了清楚的自我意识。他在留学时写的《非留学篇》中曾说:“吾国今日所处,为旧文明与新文明过渡之时代。”而中西新旧两文明,相隔如汪洋大海,留学即“过渡之舟楫也”。[3]则作为留学生的胡适,此一“过渡”即为他当然的志业。
这样看来,胡适要扮演的角色是颇具宗教使命感。^s^a?n?g_b/o\o+k!.`c?o·m?他在论述传教士在华机会时曾说:“传教士的真正价值,在于外国传教士就像一个归国留学生一样,他总是带回一种新的观点,一种批判的精神。这样的观点和精神,是一个对事物之既存秩序逐渐习以为常、漠然无动于衷的民族所缺乏的,也是任何改革运动所绝对必须的。”[4]这是典型的夫子自道。
胡适后来也曾把儒家描绘为“从一个亡国民族的教士阶级,变到调和三代文化的师儒;用‘吾从周’的博大精神,担起了‘仁以为己任’的绝大使命——这是孔子的新儒教”。他自己解释说,“吾从周”的“周”,就是“几千年的古文化逐渐积聚演变的总成绩”;而“仁以为己任”就是“把整个人类看作自己的责任”。[5]这看起来更像胡适自己,而不那么像先秦的儒家,这里的使命感当然也更多是胡适自己的。
胡适的另一次夫子自道,仍是个“传教士”,就是他眼中的禅宗七祖:“神会和尚成其革命大业,便是公开的直接的向这声威显赫的北派禅宗挑战。最后终于战胜北派而受封为‘七祖’,并把他的师傅也连带升为‘六祖’。,k,a-n_s\h!u.c·m?s\.*c·o*m`所以神会实在是个大毁灭者,他推翻了北派禅宗;他也是个大奠基者,他奠立了南派禅宗,并作了该宗的真正的开山之祖。”[6]胡适曾在《荷泽大师神会传》中说,“神会的教义,在当日只是一种革命的武器”,是有“绝大的解放作用”的“革命思想”。[7]这样干革命求解放的,实在不像是不争的佛家弟子,所以更多仍是胡适投射进去的自己。
这位以传教士自居的留学生,又是一位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批判精神、改革运动、调和文化、革命武器和解放作用,正像一个个关键词,在在反映出他的意愿——他想要改变祖国的现状,为中国再造文明。这,就是他的梦想。
一
胡适在留学美国时曾说:“梦想作大事业,人或笑之,以为无益。其实不然。天下多少事业,皆起于一二人之梦想。”所谓梦想,也可以说是乌托邦式的理想。西哲和中国先秦诸子的长处,就在敢于作乌托邦式的理想。实际上,“天下无不可为之事,无不可见诸实际之理想”。很多人早年的乌托邦式理想,后来都不同程度地实现了。[8]对于相信“自古成功在尝试”的胡适来说,他一辈子都在“梦想作大事业”,他也的确做到了。
至少从留学时代开始,胡适梦寐以求的就是为祖国造新文明,后来他在《新思潮的意义》中表述为“再造文明”(包括物质与精神),此即他毕生一以贯之的志业。胡适希望“折衷新旧,贯通东西”,[9]对内实行半自由主义半社会主义的新型计划政治,以解决社会民生的基本问题;复因内政的改良而使列强同意修订不平等条约,进而解决对外问题,达到与欧美国家平等的地位;最后通过“物质上的满意,使人生观改变一新”,将中国建成一个“治安的、普遍繁荣的、文明的、现代的统一国家”(详后)。[10]
这样的大目标,到他撒手仙去之时,恐怕自己也不会相信是很成功的。
不过,胡适一向提倡“尝试”,也常以“但开风气不为师”自诩。从思想史的角度看,他当年的开风气之功,已足名留青史;其实际的成就,也有目共睹。以他爱引的那句话“现在我们回来了,你们请看,便不同了”来说,自从胡适回到中国,这“不同”是明显而实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