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以前,日本多被称为“倭”或“倭国”。
自武则天时期,倭国遣唐使请求改称“日本”后,这一称谓便逐渐为唐人接受。
但孔顾纯从未听闻,有谁使用过“倭寇”一词,来称呼自日本而来的海盗。
虽然近年来,时有日本、新罗海盗,在山东沿海骚扰劫掠的消息。
可这些贼人向来只在登州、莱州等沿海州县活动,从未深入兖州这样的内陆要地。
因此,即便管家口称“千真万确”,孔顾纯仍摇头道:
“必是附近山贼,假托倭寇之名,趁我府中空虚,前来讹诈。”
时值端午佳节,按照惯例,孔府几位族老与女眷们正在泗水、洙水、沂水沿岸各村主持祭屈大典,随行带走了大半家丁护卫。
作为孔氏家主、山东士林领袖,孔顾纯原本也该亲往。
只因要善后黄家之事,为女婿颜峰的越矩行为,在官面上走个过场,这才留在府中。
府中守卫空虚,孔顾纯却丝毫不以为意。
自记事起,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贼人敢来孔府滋事。
即便真有不速之客,想来也不过是新流窜至山东的草寇,胆大包天来讨些银钱罢了。
想到这里,他竟觉得有几分新奇——
毕竟历代帝王都对曲阜孔氏礼遇有加,平日里不是世家大族前来拜访,就是百姓投献田产;
这被人打上门来的经历,倒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更衣。”
孔顾纯冷笑三声:
“老夫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孔平战战兢兢为他披上深衣,低声道:
“那些人个个持刀,怕是不怀好意……”
“此乃曲阜孔府。”
孔顾纯立于铜镜前,双手轻扶幞头两侧,沉声道:
“自汉武以来,历朝历代,无人敢对圣人后裔,有半分不敬。”
说罢,他整了整深衣的广袖,昂首阔步行去。
还未踏入厅堂,便远远听见廊下传来古怪的异国腔调,似乎是些令人不适的呼喝:
“八嘎呀路!”
“阿霍!”
“岂可修!”
“哪里有花姑娘的干活?”
“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
孔顾纯神色不变,迈入厅中,迅速扫视全场。
见来人不过二三十之数,较想象中少了许多,心下更为镇定。
再看这些男子,皆身着右衽交领的粗绢短衣,衣长仅及臀部;
下身穿着长度仅到小腿的简式裤裙,外罩一件无袖棉甲;
腰间系的革带上,各自悬挂着一把形制古怪的刀具。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发式:
多数人前发中分,两侧头发向后翻折固定,显得粗犷不羁。
唯有一人端坐主位,正低头品茗。
此人将乌发尽数后梳,在顶心扎成发髻,面容俊逸气度非常,不似一般盗匪。
孔顾纯瞥清他身下座位,心中不悦,面上不显。
他略一拱手,以世家大族特有的温雅语调说道:
“老夫孔顾纯,本家之主,圣人世孙。
“现下已近暮食时分,府中虽无珍馐美味,却也备了些时令菜肴。
“不知诸位可愿赏光,与老夫共进晚膳?”
那俊朗倭首闻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盏中的浮沫,淡淡道:
“杀了他。”
话音刚落,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已“铮”的一声拔出倭刀,直取孔顾纯咽喉。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喉管的刹那,那倭首又忽然打断:
“且慢。我变卦了。”
他搁下青瓷茶盏,不仅面上的冷漠瞬间消融,更堆起满面春风,快步上前拱手作揖道:
“在下藤原悠仁,此番不远万里渡海而来,只为求教儒家精义。
“方才不过是想试试圣人后裔的胆色,还望孔公海涵,勿要见怪。”
孔顾纯僵立原地,久久未语。
非是在摆什么千年世家的架子。
亦非临危不乱的从容。
实是方才生死一线,惊得他魂飞魄散。
这位年过半百的孔氏家主,平生第一次被人以利刃加颈。
那冰冷的刀锋,似乎还在——
不是还在,是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