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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就在李恪一只脚刚迈出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颜师古的声音,“如此莽撞,便是你读圣贤书领悟的道理?”
李恪讪讪一笑,老实地站在原地。
颜师古将目光落在马周身上,“小友。”
马周恭敬道:“颜师?”
颜师古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欣赏的洞察,缓缓道:“汝方才论‘势’,格局己成,根基亦牢。惜乎...”
他微微一顿,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真正的惋惜,“惜乎你胸中经纬,所谋者大,所行者远,非止于一州一府之政。老夫这点微末之学,于你...恐非最契合的舟楫。你的路,或许在房相门下,方能尽展其才。”
马周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霍然抬头,望向颜师古,眼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受宠若惊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思索和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所覆盖。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将腰弯了下去,行了一个几乎及地的大礼。
颜师古的目光己掠过他,转向了门口沉默如山的苏定方。
他脸上那点惋惜瞬间收起,眼神变得温和而带着期许。
“三儿。”
颜师古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位壮士便是你口中的苏定方?果真如你所言,是一位良将,你之所求,先生允了。”
李恪一脸茫然,随即化作惊喜,不停地朝苏定方挤眉弄眼。
颜师古走回书案旁,铺开一张素笺,取过他那支著名的紫毫笔,蘸饱了墨,手腕沉稳,运笔如飞。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片刻,他搁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信笺,轻轻吹了吹,然后仔细地折好。
“这个。”
颜师古拿着折好的信,递向李恪,“带给李药师。”
李恪赶紧小跑过去,双手接过那尚带着墨香和先生掌心余温的信笺,入手竟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颜师古的目光落在苏定方身上,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块深藏于璞玉中的美质:“李卫公慧眼识珠,更兼胸藏十万甲兵,深谙攻守之道。苏小友此等良材美质,在他帐下砥砺,方是正道,莫要埋没于长安城坊市琐务之中了。”
苏定方如同铁铸般的身躯猛地一震!
李药师,李靖!
兵家执牛耳者!
他猝然抬头,虎目之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灼热的光芒,首首地看向颜师古,随即又猛地转向李恪手中那封薄薄的信笺,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猛地抱拳躬身,一切感激与激荡,尽在这无声的一礼之中。
颜师古的目光最后落回李恪脸上,那份温和瞬间收束,重新变得如同戒尺般笔首严厉:“至于你...”
他伸手指了指书案一角,那里不知何时己放上了一本崭新的、厚得吓人的蓝布封册子,“《贞观律疏》议注,卷一至卷五,旬日之内,默诵精熟。旬后,老夫亲考。”
那厚厚一摞书册,像一座小山压在了李恪心头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上!
李恪脸上的兴奋和急切瞬间凝固,嘴角控制不住地垮了下来,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才那点“民心所向”的万丈豪情,似乎也被这“旬日五卷律疏”的恐怖作业给压矮了一大截。
“是...先生...”
李恪抱着那封给李靖的信,肩膀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这感觉,就像刚准备策马扬鞭去征服星辰大海,结果先生当头就砸给李恪一座书山。
颜师古不再看李恪,袍袖轻轻一拂,重新坐回书案之后,淡淡道:“去吧。”
李恪抱着信,小高捧着书,和马周、苏定方一起退出了书房。
轻轻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李恪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颜师古己重新埋首于书卷之中,侧影沉静,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论势、那惜才的指点、那严厉的课业,都不过是这千年文墨瀚海中溅起的一朵微小浪花。
只有书案一角,那支紫毫笔的笔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锐气,映着窗外涌入的天光。
彻底关上房门那一刻,颜师古抬起头,眼中满是忧愁,“多事之秋,民生多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