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人断了粮,风雪太大,能否借贵处歇歇脚,讨些热水吃食?我可以用银钱或东西换。”她解下腰间一个装着小块碎银的皮囊。
妇人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清丽却带着风霜的脸上,以及那身明显不是荒原制式的裘衣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皮囊,眼中的戒备稍稍褪去,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疲惫,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进来吧,外面冷。”
帐篷内比外面暖和许多,但依旧简陋得令人心酸。中央是一个土石垒砌的简陋火塘,几块半干的牛粪饼在燃烧,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淡淡的草腥味。地上铺着几张磨得发亮的兽皮,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简陋的陶罐和骨器。空气里弥漫着烟熏味、兽皮味和一种长久封闭的气息。
司徒依兰在火塘边坐下,妇人递给她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是烧开的雪水,浑浊,带着土腥气。
“家里……就您一个人?”司徒依兰捧着微烫的陶碗暖手,问道。
妇人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往火塘里添了块牛粪饼:“公公和男人,都跟着部落的大军,去南边打仗了。”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家里就剩我和小崽子巴图。”
司徒依兰环顾西周,生存条件之恶劣,远超她想象。妇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用骨勺搅动着火上一个小陶锅里煮着的、几乎看不见油星的肉糜糊糊,扯了扯嘴角:“这算好的了。姑娘是唐人吧?没去过真正的北边。比起热海边上,这雪原,己经是老天爷开恩,能活人的地方了。”
“热海?”司徒依兰心中一动,想起夫子曾提及的永夜传说,“大娘,极北之地……现在是什么光景?”
妇人的手顿住了,脸上浮现出深切的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光景?”她声音发颤,“哪还有什么光景!天……越来越黑了!一天里头,顶多能见两个时辰的日头!像被人用黑布蒙住了天!草?早死绝了!树?都冻成了冰疙瘩!野兽……活不下去的野兽也疯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哭腔,“它们成群结队地往南边跑!见什么啃什么!部落?多少部落连人带帐篷,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都被那些饿疯了的畜生踏平了、嚼碎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滴进火塘,发出细微的滋响。“百万荒人?早就没那么多啦……可有什么法子?不打仗,抢不到草场,抢不到牛羊,抢不到活命的粮食……我们这些留在后面的老弱,也得冻死、饿死在这冰窟窿里!”她抬起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眼泪,那动作里透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与凶狠。
司徒依兰默默听着,心头沉甸甸的。她从行囊里取出仅剩的几块、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从长安带来的精致桂花糕,递到妇人面前:“大娘,尝尝这个。”
妇人看着那洁白细腻、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伸出粗糙、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块,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近乎虔诚的陶醉神情。她没有立刻吃,而是用颤抖的手,将剩下的糕点连同油纸仔细地、一层层地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心,喃喃道:“给巴图……给巴图留着……”
傍晚时分,帐篷的皮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气裹挟着雪花涌入。一个身影带着一身风雪冲了进来,动作利落地拍打着身上的雪。
“阿妈!我回来啦!”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活力。
司徒依兰抬眼看去,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他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边缘磨损得厉害的旧皮袄,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冰凌,眉毛和睫毛上都结着白霜。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他肩上扛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棍子上挂着两只冻得僵硬的野兔。
“巴图!”妇人连忙迎上去,帮他拍打积雪,心疼地搓着他冻僵的小手。
巴图一眼就看到了火塘边的司徒依兰,眼中满是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打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有客人啊!阿妈,看!今天运气好,打了两只肥兔子!”他献宝似的举起猎物,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我还看见狼踪了,可惜没追上,等我再练练,下次肯定能打到狼!熊瞎子就算了,远远看见脚印我就绕开啦,那大家伙我现在还打不过!”
他放下兔子和木棍,凑到火塘边烤火,小脸上洋溢着对这片苦寒之地近乎天真的满足。
他兴致勃勃地跟司徒依兰说起荒人南下的大军,说起他的父亲和爷爷是多么勇猛的战士,说起这片丰美的草场(尽管此刻被冰雪覆盖)本来就是他们祖先世代生活的地方,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和必胜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