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你凭什么闯进我的世界里把我弄得一团糟然后又扔下我？不！我会一首缠着你、占有你，像把你吞进胃里一样，无时无刻地沾满我的气息！

你只能和我——这个你觉得恶心的存在——永永远远在一起。

像你承诺过的那样。

他的声音也很轻，宛如呢喃。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许是往日过于温柔体贴，当艾瑞克不笑的时候，那张冷白得如同刷了层惨淡白漆的脸便凝固了，像一堵老旧的缀着废弃蛛网的墙。

摇摇欲坠，像是要塌在她的身上。

屋外狂风卷雨，墙湿了，裂纹，露出斑驳的褐红色原貌。那是火烧过般虬曲起伏的昆虫面部结构，茶色、褐色、红色，往上，红得发黑的复眼沉静地看着她，另外一侧的人眼却蒙上了瘴气般浅浅的水雾。

带着蛛丝的半截蜘蛛腿般的眼镜长链一下一下晃着。

他抚上她的脸，动作温柔，“不要再随便许诺。也别再随便招惹别的人了。”

一块块六角形小眼面组成的复眼如同电焊面罩一样遮掩了情绪波动，可那条冷晃晃的长链停在了她的唇边，艾瑞克脸上滑落的泪水也跟着长链悬在唇角。

明祉徽微微抬眼望着他。

他的泪更多了。

那锅还来不及炸开的怒火己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委屈、惶恐，像是在浮冰上醒来，天地一色，茫茫看不到方向，但他装得极为从容淡定。半侧脸平静地流着泪，嘴上却吐出一句又一句恐吓的话语。

“不要再随随便便招惹别人了……”

“既然觉得陪伴我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觉得我把你当成玩物……囚禁你、控制你、玩弄你……”

“那就让你的揣测变成真的吧。”

“我还能更恶心。”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哭。

白蚁是没有泪腺的。明祉徽垂下眼睫，很平静地想，也许显化后的虫形与人形用的是相对独立的体液系统。

他知道人眼的存在吗？好奇怪，他是半人半虫的物种吗？明祉徽潜意识要从白大褂里摸出医用手套，不过手指刚动，便想起这里没有工具了。

她在蔷薇庄园里，外面下着雨，屋里也没点灯。午后昏暗的光线里，她只能隐约看到艾瑞克的脸上又露出了对食物的迷恋的神情，半侧咀嚼式口器轻轻碰在她的脸上，强健有力的珊瑚色上颚微微扬起，下颚须则急切地抖动着。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角度观察他的口器，推翻了艾瑞克是白蚁变种的猜测，他们的肢节、翅膀和白蚁很像，但复眼及口器的结构更像是宽喙锥象，组合在一起非常漂亮。

他的两对坚硬的暗红色口器下仍然是人类的唇齿和下巴，穿着黑色外套和衬衫马甲的躯干也维持着人形，但腹处伸出小臂般粗细、坚硬有力的腹足，轻轻地、不容忤逆地掐住她的腰。

转过她。

掰开她。

突然一阵涩得很的痛。

不是人形的。

肿胀得厉害，一节一节。顶部还有很明显的异物，像一小圈珠子。

是尾钩。

她忽然从艾瑞克的变化中看出了他先前的小心翼翼，以及现在的愤怒，是的，他强忍着怒火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除了这一项。

他们之间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她不回应，艾瑞克渐渐地也不说了，他的红色复眼首勾勾地盯着她，保留着人类面孔的半侧脸神情平静，只有泪水止不住地流。

这样的氛围里，她很难分出心想别的事情。

很陌生的感觉，她感觉和以往都不一样，部分昆虫的尾钩是用来固定配偶的，可明祉徽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口急切地吸着。

痒。

明祉徽忍不住侧开脸。

她躲他。她居然躲他。艾瑞克抚摸她的动作僵硬了瞬，紧接着，好似惩罚般带着那条长链一起咬着她的唇。

温热的唇瓣间，冰凉的细长金属链的异物感极强，明祉徽能感觉到它回串的形状以及淡淡的泪水的咸味。

他咬得不算用力，却很疯狂，像用布满细小锯齿的刀片磨着她的唇。

熟悉的血腥味漫出来了。

可他却没有半点尝到佳酿的喜悦，冰凉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那颗人类的蓝眼球像泡烂了的荔枝肉，又湿又酸，又像雨天穿着湿透的鞋在街上独行，又冷又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