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点整,十六铺码头的汽笛声呜呜地响,听得人心慌慌的。
顾承砚站在巡捕房二楼的窗户前,看着张探长带着四个巡捕冲到“福顺”号上,铁锹劈开木箱的声音就像爆豆子似的。
在远处呢,“沪渔07”号正随着退潮慢慢离岸,船尾挂着的破渔网下面,露出了一截金灿灿的绸子,这是故意露给那些盯梢的人看的。
这时候,突然有个阴森森的日语声音在顾承砚身后响起来:“顾先生真是好手段啊。”顾承砚一转身,就瞧见山本一郎站在门口呢。
!山本那西装领口沾着星星点点的酒渍,眼眶青得呀,就跟让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他手里还捏着张报纸呢,那报纸头版标题特别扎眼:《顾氏绸庄新缎震惊南洋,日商销路恐遭重创》。
顾承砚就指了指楼下,说:“山本先生这是来查货的?”楼下啊,张探长正拿着半匹素绸在那儿发愣。
那素绸就是顾氏最普通的“月白绸”,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龙纹金线。
山本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突然,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搪瓷杯,杯里的茶渍溅到报纸上,就像晕开了一团墨色的云。
山本说:“顾桑,你以为这么干就能赢啊?”他那声音就跟生锈的齿轮似的,“等你的货船到了公海……”
顾承砚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份文件,“啪”地拍在桌上,说:“这可是南洋七家华商公会的联名担保书。!搜+嗖_暁`说¢网_ ¢毋,错^内-容¢他们都放话了,要是我的船出了事,就把东京商事在吕宋的绸缎行全给砸了。”顾承砚凑到山本跟前,都能闻到山本身上那股子浓浓的烟草味,又接着说:“山本先生,你有那个胆量赌吗?”
山本的手指在桌沿那儿使劲抠,都抠出一道白印子了。
然后他突然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皮鞋跟在楼梯上敲得噼里啪啦的,就像下急雨似的。
顾承砚看着他的背影,就伸手摸出怀表看了看,十一点整了,该去广播电台喽。
大光明电台的聚光灯那叫一个亮,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顾承砚站在麦克风前面,就听到自己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出去,在上海的上空响起来:“各位父老乡亲啊,顾某今天可不说生意经。”咱们的绸子啊,能织出龙的纹路,也能绣上好看的牡丹,这绸子要是全铺开啊,都能绕地球三圈!
可是啊,要是连自己的码头都守不住,自家的货船都保不了,那这绸子就算织得再精美,又有啥意义?
台下的掌声啊,就跟浪似的一阵一阵的。
苏若雪在人群最前面挤着,就瞧见他领针上“破局”那俩字闪着光亮。
她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沉甸甸的。
这里面装的可是各个商会送来的“抵制日货”联署名单呢,那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若雪姐!”跑街的小唐从门外费劲地挤进来,脑门上都是汗珠子,“码头那边来电话了,‘沪渔07’已经过了吴淞口。但是啊,张探长带人去查那渔船的时候,发现……”
“发现啥了呀?”苏若雪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唐擦了把汗,露出一颗虎牙笑着说:“发现渔船底舱塞着半车破渔网,还有张纸条呢。”他把声音压低了说:“纸条上写着:‘想截货?下次记得看看船底。’”
苏若雪听了也笑了。
她低下头整理联署名单,就瞧见最后一页多了行小字:“后勤方面的事儿,由苏小姐统筹。”是顾承砚的笔迹,那墨色还有点洇呢,就像刚下过的雨。
窗外,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又响起来了。
苏若雪从袖子里摸出珍珠簪子,对着太阳光看。
簪头的小珍珠里,模模糊糊能看到码头的方向。
那儿有一艘渔船正朝着深蓝的大海驶去呢,船帆上顾氏的朱红标记被风吹得呼啦呼啦响。
在黄包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苏若雪捏着算盘的手突然就停住了。
账册上“福兴染坊”那原材料需求栏,被人用红笔圈了三圈。
这已经是第七家因为日商断供,合作出问题的商户了。
她把月白色的衫袖往上撩了撩,擦了擦额角的汗。
那瓷青色裙子的角儿,扫过地上散落的船运单,这些船运单可是她凌晨三点画的分销路线图,上面有用红笔写的小字,像“避开虹口码头”“走苏州河支流”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