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泡水和烈日曝晒后特有的、暗沉的颜色,上面布满了深刻的褶皱,如同龟裂的河床。
他的左眼眶里并非眼珠,而是镶嵌着一颗磨砂质感的黑色石头,像是某种未经打磨的黑曜石,在阴沉的天光下反射着死寂、冰冷的光泽。右眼倒是货真价实的眼珠,却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仁,只偶尔从中透出一股洞悉世事的精明和难以掩饰的刻薄。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只仅剩三指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尚在,其余两指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物事齐根斩断,留下了两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罗三水那只浑浊的独眼缓缓扫过三人,最后,目光锐利地钉在了张牧云身上,尤其在他右臂缠绕的铁链上多停留了片刻。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被烟草和槟榔染得焦黄发黑的牙齿,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相互刮擦,刺耳难听:“呸!又是你们这帮穿皮鞋、坐机关的城里官爷!啷子事嘛?又在哪条沟沟里捅了马蜂窝,自家兜不住了,才想起老子这刨食土里的泥鳅?”
他的话语粗鄙俚俗,带着浓重的湘西土腔,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榨出来的。
“你们修那鸟球大坝!把底下龙王爷的床板都给掀翻了!又在江边搞么子核电站,嫌死得不够快是吧?长江是你们家的下水道?想往里头排么子就排么子?出了事,就晓得找我们这些老棺材瓤子来擦屁股!自家没得那金刚钻,就莫揽那瓷器活!”
罗三水一口浓痰吐在脚边的江水里,溅起一圈浑浊的涟漪,迅速消散。
军方人员脸色有些难看,但显然在来之前就被千叮咛万嘱咐过,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耐着性子解释:“罗老,这次的情况确实特殊,非常严重,关系到整个长江流域的安全……”
“屁的安全!”罗三水粗暴地打断,唾沫星子险些溅到对方脸上,“老子在这江上漂了七十年!它什么时候太平过?水猴子拖人、江底的石人唱歌、走蛟过境……哪样是你们那些破铜烂铁能测出来的?现在搞出更大的祸事,慌了?”
他用那仅剩三指的右手,极其不客气地指向张牧云:“你,那个后生,看着不像是个成天坐办公室的。他们说你昨晚弄沉了几只‘脏东西’?”
张牧云迎着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审视目光,平静地回答:“是。”
罗三水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像是老旧的风箱在漏气:“弄沉了?用你胳膊上那玩意儿?”他用下巴点了点张牧云右臂上的镇河铁犀,“看着倒像是个老物件,有点意思。不过,光靠家伙硬可远远不够。”
他突然用竹篙指向不远处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域,那里潜藏着几处微小的漩涡和不易察觉的回流。
“喏,那片水,下面全是前些年沉船留下的钢筋和乱石,水流又急又乱,人要是掉进去,立马就得被绞成肉泥。你们那些高科技的船,敢从那儿过吗?你,用你的眼睛,告诉我,哪条道能过去?哪股水流是活路,哪股是死路?”
这显然是刁难,也是考验。
军方人员面露难色,那片水域的危险性,他们通过精密的仪器探测是知道的,但要仅凭肉眼判断出一条绝对安全的路径,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牧云没有动用刚刚觉醒的【水脉操纵】能力,而是凭借着多年蛟龙突击队的深潜经验和对水流的本能首觉,极其仔细地观察着水面的细微变化:泡沫的走向、水草摇摆的频率、远处岸边泥沙被冲刷的痕迹……
片刻之后,他用手指指向其中一条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水线:“从那块青石左侧三米处切入,然后顺着那股水沫最密集的水流走,避开第三个小漩涡的吸力边缘,应该可以安全穿过去,”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对这条大江发自肺腑的敬畏,“但这片水域性子烈,不能硬闯,得顺着它的劲儿走。”
罗三水那只浑浊的独眼里,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之色。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张牧云看了几秒钟,然后,又重重地“呸”了一声,将手中的竹篙插回岸边的淤泥里。
“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劲,不像他们,眼睛里只认得那些冰冷的机器。”
他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往岸上走,经过张牧云身边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一句,带着一股子阴冷的寒意:“不过,后生,你碰上的那些玩意儿,只不过是江底那个大家伙打的一个嗝而己……这长江啊,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