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房间里回荡,格外刺耳。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那寒意透过厚重的官袍直刺骨髓。
他无力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仿佛要将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和声音挤压出去。
冰冷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窗外,更深露重。总督府衙巨大的阴影,沉默地矗立在昆明的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它的主人,此刻却被自己亲手制造的无边血海,溺毙在这权力巅峰的孤寒里。
天光艰难地撕开厚重的云层,惨淡地涂抹在总督府衙的青灰色高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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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岳昭枯坐在签押房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上,一夜未眠的痕迹如同刀刻斧凿般印在他脸上。
深陷的眼窝里淤积着浓重的青黑,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空洞地对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捷报和请功文书。
那些纸张上的朱批墨字,此刻在他眼中扭曲蠕动,仿佛随时会渗出暗红的血渍。
他强打精神,用冰凉的井水狠狠搓了几把脸,试图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疲惫和惊悸驱散。
冰冷的水珠顺着松弛的皮肤滑落,带来片刻的清明,却也更深地刺入骨髓的寒。
他换上一身崭新的石青色蟒袍,戴上珊瑚顶戴,努力挺直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脊梁的腰板,在亲兵肃穆的护卫下,走向前衙大堂。
大堂之上,早已肃立着云南布政使、按察使、昆明知府等一众顶戴花翎的大小官员。
他们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谄媚与敬畏,目光热切地聚焦在刘岳昭身上,如同向日葵追逐着太阳。
这位刚刚踏平大理政权、将整个云南牢牢掌控在手的总督,正是权势熏天、炙手可热之时。
“恭贺制台大人!云南底定,朝廷柱石,功在千秋!”
“杜逆授首,全赖制台大人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西南从此安靖,制台大人居功至伟!”
颂扬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在大堂高阔的穹顶下嗡嗡回响,汇成一股令人眩晕的洪流。
布政使沈桂芬,一个保养得宜、面皮白净的中年人,躬着身,双手将一份墨迹尤新的联名贺表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而饱含感情:“大人,此乃阖省官员士绅,感念大人再造滇省之恩,特呈贺表,伏请钧鉴!”
刘岳昭的目光扫过那份装帧精美的贺表,又掠过眼前一张张写满恭顺与热望的脸孔。
若是昨日之前,这如潮的赞誉、这毕恭毕敬的姿态,足以让他志得意满,胸中豪气干云。
然而此刻,那些声音钻入耳中,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血腥幻影,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符合“位极人臣”身份的、威严而矜持的笑容,伸手接过了贺表。
“诸位同僚,戮力同心,方有此胜。”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本督已具折上奏,为诸君请功。朝廷恩赏,不日即至。”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全场,试图找回那种掌控一切的威仪,“眼下百废待兴,安抚流亡、恢复民生、整饬吏治,才是重中之重。望诸君各司其职,勿负朝廷与本督所托。”
“谨遵制台大人钧谕!”众官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接下来的议事,冗长而琐碎。粮秣转运的缺口,流民安置的银钱,被兵火焚毁的衙署重建,土司蠢蠢欲动的动向……
一件件、一桩桩,如同沉重的石块,接连不断地压向刘岳昭的案头。
他强撑着精神,听着下属的禀报,做出批示,偶尔用威严的目光扫过那些试图推诿或夸大其词的官员。
然而,那些繁杂的数字、地名、人名,在他疲惫不堪的脑海中搅成一锅乱粥。
布政使沈桂芬关于某处矿税亏空的冗长辩解,在他听来,音节逐渐扭曲变形,竟幻化成昨夜那些索命鬼魂凄厉的哭嚎。
按察使呈报的几桩因仇杀而起的命案,卷宗上“仇杀”二字,在他眼前骤然放大、扭曲,变成一张张他亲手签发过处决令的、沾满血污的脸!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刘岳昭只觉得眼前发黑,大堂内那些身着官服的身影开始旋转、模糊。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凉的紫檀木椅扶手,指尖深深掐进坚硬的木头纹理里,才勉强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