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十年前,随前代峒主归化汉籍,取“符”姓以来;
符春从未想过,汉人所谓的“恶鬼”,竟会生得一副清风霁月的形貌。
他原本以为,佛寺中那些青面獠牙的魔王,才是地狱的象征。
直到仇慕阳一声令下,将他以澡盆吊入井中;
符春这才意识到:
“恶鬼”就在人间崖州。
老人颤抖着闭上双眼,等待井水漫过头顶,将自己淹没。
可过了许久,他依旧安然无恙;
于是重新打量起井底的环境。
只见水眼处,已被石灰浆与麻布封堵;
井中除了潮湿的空气,仅剩约半尺深的积水,恰好没过挂了两袋石块的脚踝。
他的双手,则被一根近两寸粗的麻绳捆缚——
这极不寻常。
因为日常使用的绳子,直径多在半寸左右;
只有用于建筑或拉拽重物时,才会使用如此粗的绳索。
符春发出下意识的呼喊,嘴里却被提前塞了金属口球,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符春生?怡娘,这名字听起来,和符春更像父子才对。”
望着被士兵押入木牢的符春生,名叫招财的童子皱眉说道。
怡娘亦有同感,便转头问郑州吏:
“妾身初来乍到,不知郑翁可否为我等解惑?”
本打算溜出州府,前往澄迈报信的郑州吏,只得硬着头皮回来,拱手答道:
“万安符家乃俚僚汉化而来,至今不过数十年,对中原礼制尚不熟悉,故而取名也较为随意。”
怡娘一愣,追问道:
“依郑翁之意,岛上还有其他符姓家族?”
若真如此,便不能任由六郎以戏定罚;
一旦激起符氏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郑州吏谨慎措辞,还未答话,旁边一个中年州吏就站出来,抢答道:
“符是我岛上汉人大姓不假……可符春所属的‘僚符’,却与我等‘汉符’,无任何关联。”
怡娘心中稍安。
今日这场戏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震慑符家与崖州众吏;
只要汉符与僚符并非同宗,便不会引发太大的动荡。
此时,符春生已被押入木牢——
一处由四块等身高木板,围成的露天囚笼;
木板间留有缝隙;
除正对水井的木板嵌入土中外,其他三块木板底部挖有凹槽,以放置滚轮。
两名仅着半甲的士兵,将符春生的双手反绑;
而后又把那根两寸粗的麻绳,系在他的腰间。
符春生奋力挣扎,试图撞开士兵逃脱;
净伯却抱着药匣走上前,冷冷道:
“后生,且省些力气,仔细看看吧。”
符春生这才环顾四周,发现每块木板上,都插着上百根长长的铁针;
仅露出在外的部分,便足以从成年人的中指尖,直穿至掌心!
净伯看着符春生惊恐的脸,笑了笑。
接着,又用丹砂在符春生脚下,画了个直径一步的红圈。
布置尚未结束。
两名士兵在井口架起一座木辘轳,将粗绳置于其上——
一个传统的定滑轮。
待固定好粗绳与辘轳后,三名士兵分别站到,装有滑轮的木板后方,双手作推扶状。
净伯则在绳索上,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什么;
可能是盐水,也可能是油脂。
符春生还注意到:
木板插针也就罢了……
可就连这粗绳上,也密布着细短的铁针!
区别仅在于,这些铁针的长度,最多刺入半个指甲盖。
至此,这场“刑讯一体”的审问流程,已清晰明了:
木牢会随时间推移,不断逼近符春生;
他必须在被长针刺死之前,通过原地转圈,以腰胸腹作为“人体滑轮”,将井下的祖父吊出井外。
包括郑州吏,与方才抢话的那名符州吏在内;
围观者均骇然色变。
“处危履险,生死相煎,方显真我。”
仇慕阳见诸事齐备,左手倒置沙漏,淡然道:
“而仁义善德,亦于此彰。”
话音刚落。
三名士兵推动木板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