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嬴政含着这一腔恨意抢来马匹,翻身上马之际,他的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阵喊声。
与方才放火的楚军全然一样,可此次声势却又空前浩大。
嬴政心下一沉,回身看去,却见不远处烟雾骤起。
咸阳宫的火已然燃起。
嬴政牵着马绳的手颤了一下。
只片刻,他夹了马腹,冲过所有火光,弩箭对准了宫墙上的绳索。
一箭即中,其上被悬挂的人儿犹如凋零的枯叶一般骤然下落。
飞驰过来的嬴政接了他个妥当。
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去了点火的那处,庆祝着王朝的新旧交替,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嬴政救走了子婴。
瘦弱至极的躯体尚有温度,嬴政将子婴带去了一处被洗劫的宫室。
经了这一番折腾,奄奄一息的子婴有了些动静,他想睁眼去看,去看究竟是谁人会在此刻去救已然是无力回天的他。
可剧烈的疼痛却提醒着他,他的双目已然被划破。
他再也看不见了。
“子婴。”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耳来。
嬴政知晓他认不出来人,只用从前的口吻讲述了一件往事。
是当初他去往宗亲住所之时,与子婴对坐而谈的往事。
其中细节只他二人知晓,子婴越是听,抓住他手腕的手愈发抖得厉害。
嬴政感受到他的无助与激动,最后轻声道:“朕回来了。”
也不顾此间怪异,子婴颤声唤道:“陛下!”
子婴看不见他,只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他嘶哑着声音,拼尽全力,说着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字。
“臣无能。”
他留着一滴滴血泪,责怪自己的同时,又将希望寄托给他。
可他的嗓子里不合时宜地涌出了血。
生命的最后,就连他的遗言,都残忍地尽然淹没在了血沫中。
可嬴政还是读出了他的话。
“救救大秦。”
子婴紧抓着他的手随着最后的口型骤然垂落。
瘦得见骨躯体软下去,他像是一只凋零的蝶。
嬴政岿然不动的心在此刻崩塌。
一路看到的态势,他清楚地知道。
他救不了。
他能做到的,或许是在此世拼上所有,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如若真是如此,他要流离多久,他要争斗多久,他要守着一个连躯壳都不剩的王朝多久?
但他好像顾不得这样多了。
怀中的躯体流失着温度,咸阳宫的火光冲破了他的理智,让他无可抑制地想要去行进这个想法。
留下来。
去争,去战,去为他的王朝挽回最后的尊严。
也在此刻。
他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管看到了什么。
还有他在等他。
嬴政脑海中疯狂的想法在此刻止息。
理智回归些许,他的眼前出现了秦政的脸。
是在他走前的忧心,是几尽半月来他为他花去的心血。
鲜活的人儿出现在面前,终于是在面前的尸山血海中,为他冲出一条生路。
唯有他在等他。
留下来,是永无止息的苦痛与挣扎。
可往前走,总有一人守在尽头。
那是与他血肉共振的躯体,是和他理想同频的灵魂。
火势蔓延到了嬴政跟前,滚烫的温度冲起阵阵气流波动。
波动间,秦政的身影似乎在其中乍隐乍现。
嬴政望着同属于二人的脸庞久久出神。
两种想法在心间争斗,胜负在此刻似乎分晓。
狂欢后的盗贼在陆续撤出,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咸阳宫中,嬴政抱起没有声息的子婴缓缓起身。
几步间,不少人看到了他怪异的举动。
有声音大喊着:“有人走进了火堆!”
惊异声中,又随即爆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嘲笑声。
“秦人!是秦人!”
阵阵刺耳的声音却激不起嬴政反应。
反倒是眼前秦政的幻象好似着急地绕在他身侧,想为他捂住耳朵,想替他将这些恶徒尽然杀死。
烈火中,嬴政向着他,几尽没有犹豫地一步步踏入火光。
火舌簇拥着他走向死亡,见证着他成长与衰老的咸阳宫在烈火中为帝王送别。
惨死于这片大地上的魂灵在此刻奏起悲歌,歌声中却不是以作挽留,而是最后的挥别。
此世毁于火海。
此后,是为新生。
第1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