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赵璨将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静默了许久的傅俦,就在她第二次擡起手腕看表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当年,我母亲就是倒在了这里。”他道,“弟弟就死在了她的怀里。”
当年也是这个季节,天气已经转冷了,窗外的法国梧桐树开始往下掉叶子了。母亲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弟弟,轻轻摇着,口中哼着歌哄他睡觉。他同妹妹蹲在在地板上玩玻璃弹珠。
他故意输给了她,她小小的手里已满满抓着一大把玻璃珠子,一不小心有一颗从手中滑了出来,落在地板上骨碌碌滚进了床底下。
“哥哥”,她还小,不会说太多的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他,又伸出小手指了指床底下。他看着她无奈地笑笑,“我帮你捡。”他爬进床底下,猫眼似的玻璃珠子就近在眼前,伸手就能够到。
就在这时,他听到妹妹笑着朝门口跑去,口中叫着“爸爸”,可这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的,是母亲的惊呼。他从床底下看出去,见妹妹已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粉色的衣裙,接着,他便看到穿着皮鞋的脚越来越近,在床边停了下来,鲜血顺着他手里提着的刀尖,滴落到地板上。
“你疯了?!”这是他母亲的声音,显然她在极度的惊吓之下,大脑已一片空白,直到他走到跟前,这才颤抖着声音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是他父亲的声音,“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们受苦。可我不忍心留着你们在这世上继续受苦,我欠了印子钱,他们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是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实在不放心将你们留在这世上继续受苦,很快的,只要一下就解脱了。”他父亲温柔地哄着他母亲,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问道:“对了,之桓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趴在床底下,身体不住地颤抖,牙齿死死地咬着手背。他心里怕极了,他同弟弟妹妹不同,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他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便是母亲了。他想冲出去保护她,可他的心里实在是怕极了。这时,他听到母亲大声说:“之桓一早便跟着傅叔上街了,许是没那么快回来。”紧着着,他便听到母亲轻呼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弟弟哇哇大哭,可只哭了几声,便也再没有了动静。
他父亲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声音越来越远。四下里都是刺鼻的血腥味,他不敢哭出声来,趴在床底下死死地咬着手背上的肉,看着地上的血迹蜿蜒到了床底,又渐渐凝固。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全黑了下来。他依旧一动不敢动,更不敢下楼,他担心父亲正手里提着尖刀在楼下等他。房间里漆黑一片,母亲及弟弟妹妹的尸体,离他近在咫尺。他又伤心又害怕,竟觉得同一旁的母亲及弟弟妹妹比起来,楼下提着尖刀的父亲更加吓人。
他在床底下一动不敢动,四肢已完全僵硬,直到天光又亮了,楼下的街上传来了叫卖酒酿圆子的声音,他才手脚发麻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看到他的母亲已倒在床上,弟弟还躺在她的怀里。就是临死前,她也紧紧地抱着弟弟没有撒手。甚至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仍想护着躲在床下的他,骗父亲说他一早便跟着傅叔出去了。他摸着母亲的手,她的手已变得冰凉僵硬,再没有了平日的温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压抑着不敢哭出声音来,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自那之后,即便重新买回了顾家的旧宅,他也从未踏进二楼的这个房间。这里,已然成为了他这二十年来的噩梦,这里的一切,常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脸色苍白,眼神从冰冷成了痛楚。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却是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孤独与落寞。
赵璨望着他的侧影缓缓开口,“我知道,这样的经历,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不容易面对的事情。”他能好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内心十分强大了。若是换个人,童年时这样巨大的心理创伤,怕是很难走得出来。
“你说你知道。”傅俦轻笑一声,“那你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吗?”当年家里出事后,他流落街头,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在这年头,饿死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也算他运气好,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馄饨铺里的老板,好心给了他一碗馄饨吃,他这才活了下来。后来他又被送进了育婴堂。可即便是进了育婴堂,也是没吃过几顿饱饭。饭里掺沙子,是常有的事。就算是掺了沙子的饭,也不够吃几口的,常常饿着肚子。冬天又冷又饿,生病了还得硬扛着,要是扛不过去,就会被扔进育婴堂西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