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以往经验,心庙时间与外面并不相同,她在心庙待个一两年,于外面,也只是短短一瞬。
只要尽快离开心庙,及时回去,便好了。
“剑客,失去手里的剑,还有什么呢?”
雨点密集,邪神水里的影子模糊不清。
逢雪打量着它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在亮处看见它,虽然对方只是水里一抹游魂般的影。
它身影瘦长削瘦,头上带着顶轻纱斗笠,一眼望去,像个纤细的姑娘。
对方此时出来,大抵是她如今正命悬一线。若是她死了,它想再找个人供奉心庙,怕不容易。
孤舟漂泊在如镜般的水泽上,舟上的人垂下眼睛,默然望着水里的影子。
果然,如逢雪所想,邪神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会送你离开。”
“为何?”
“你便是有剑,也打不过尸魔,何况是失掉手里的剑呢?”
逢雪“哦”了声,“那送我吧。”
“你想去哪儿?”
“榆阳。”
邪神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只是雨点又密又疾打了下来,水面掀起波浪。
过了会,它嗓音柔和,轻声说:“你不是想带亲人离开吗?我会让你带着你阿兄回到雁回城,若你愿意,还有那姓师的小姑娘,和云梦的蛮子,之后,你带着亲眷去青溟山脚下,在乱世给他们寻一处安宁净土,不正是你心之所愿吗?”
逢雪抿紧嘴角。
不愧是邪神,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欲念,邪神嗓音清润,如清泉拂过心底。
眼前浮现带着家人回到青溟山下,全家团聚、和乐融融的景象。
前生漂泊,所求不就是如此吗?
“可若你留在这儿……”
留在这里,九死一生,不小心送了死,徒让亲人流泪,再不能保护他们。
乱世人贱如草,命似飘蓬。妖魔横行,她所念之人,也许变成黄云岭上的残骨,也许变作转马岗里的肉羊。
也许应她心中所想,水泽里飘起几具胀白的尸体。尸体浮在水里,面朝水背朝天。
逢雪瞧着熟悉身形,紧皱眉头,就算是幻象……也实在太过真实。
“只是看见幻影,你便生气啦?”邪神絮絮低语,好似阴冷毒蛇吐出湿滑的信子,“若是他们当真死了呢?”
一边是家人团聚,一室生春,一面是胀得发白的尸体,在水里沉沉浮浮。
甚至不用动脑筋去选。
逢雪垂眸看着浮尸,水波轻漾,一具小小的尸体随水飘到船边,惨白发胀的小手轻轻碰着冷硬船板。
她自认不是一个品德高尚之人,做不到舍小家为大家。若是有办法护好家人安宁,何必留在这儿抛掷性命……
是吧?
邪神啊。
果然厉害。
都尉许诺了那么多,她只当耳旁风,但邪神只说几句话,便搅得她心乱如麻。
雨下得更厉害了。雨点飞溅,白雨跳珠,水面激荡。
小舟摇摇晃晃。
逢雪俯下身,伸出手,想把水中尸体拉上船,指尖刚触碰到浮尸,尸体便消失了。她对此也并无意外,盯着水面里的影子。
斗笠晃动,白纱吹起,邪神露出双赤红的眼瞳,隔着水与她对望。
“让亲人一世平安,还是看他们化作浮尸白骨,你想要怎样呢?”
逢雪问:“你会向我许诺吗?”
邪神嘻嘻笑了声,“自然,只要……”
话至一半,它听少女冷声说:“你的承诺,算个屁啊。”
……
都尉世家出身,身居高位,说的什么功名富贵,逢雪全当狗屁。
何况是一个无名邪神?
说的倒好听,但……傻子才信它能做到呢。
……
逢雪睁开眼睛。
身子如一叶小舟,被狂风吹得旋转,衣袍猎猎鼓动。
千百个人头环绕周围,吐出细细肉刺,魔音重重。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妖魔恶相,嘴角轻扯,流下一线殷红。
“吵死了。”
剑客仿佛一片薄薄的飞絮,被大风高高吹起,风停时她扭转身体,跳到一根触手上,五指如钳,扯掉那个五官扭曲眼神恶毒的人头,从血肉里抽出一截惨白的脊骨。
她手攥紧脊骨,站在尸山上,红色的衣袍、漆黑的发丝在风中乱舞,唯有身子笔直,站着便像把不屈的长剑。
“我自然是想家人平安。”
她扯着苍白嘴角,嗓子干涩,铁锈味从喉咙里往上涌,“所以我才站在这里。”
也不知道心庙的邪神能不能听见。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