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赫然摆着两个铜皮镶边的大木箱,盖子掀开着。木箱上剩下一半的封条,还清晰地能看见“盐运使司”几个大字!
两个递送账目的太监,穿梭般从大殿中央木箱中拿出账页,送到长案上。又从长案上把已经算过的账页,拿回到大殿中央另一个木箱中。
嘉靖最喜欢听的只有三种声音:
一为设坛拜醮时的钟鼓诵咒声。
二为朗读青词时的四六平仄声。
第三,便是眼下外殿偌大的算盘发出的算珠劈啪声了。
这三种声音有一种响起,他便两眼放光,心驰神往。
大殿内灯火通明,窗外飘着大雪,窗户又都打开了。
寒夜的冷风吹得嘉靖身上的丝绸大衫烈烈作响,他站立的那张御案上,便多了许多条玉石镇纸,压着一张张账单,以免被风吹走。
这番景象,正如半个月前,王远送来浙江的账目一般。
“过来!”嘉靖突然从面前的账条中,收回了目光,低声喊了一句。
虽然没有喊名字,但吕方立刻就知道在叫自己了。
因为黄锦就跟在嘉靖身边,如果是叫黄锦,嘉靖直接说事就行了,根本就不用多此一举。
吕芳走近后,嘉靖指着面前的十二张账册,摆了摆手:
“把这些都撤下去,还有叫外面的不用重新算了,就这样好了。”
吕芳虽然不清楚,嘉靖为何今天算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但是他也不敢多问,快速的收起嘉靖面前的十二张账册,便快步走了出去。
随后外面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等外界重新安静下来,吕芳这才又重新走了回来:
“皇爷,外头已经没人了!”
没有得到回应,吕芳并不感到意外,开始悄悄的退到嘉靖身边侍候着!
突然嘉靖问话了:“去年朝廷派的巡盐御史,去两淮、两浙收了多少税银?”
吕芳不敢迟疑:“回主子的话,去年好像是一百三十多万两银子。”
嘉靖又问道:“那前年呢?”
吕芳好似是清楚嘉靖的意思了,瞬间便感到额头有些冒汗了:
“好,好像是一百五十多万两!”
嘉靖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甩着宽大的袖子在大殿中漫步起来,嘴中也喃喃自语道:
“派别人去收税,是一年比一年少!可这鄢懋卿去,一次就收回来三百三十万两,比别人两年还多!你怎么看?”
吕芳一时有些摸不准嘉靖的态度,试探性的回道:
“这做事,还得是严阁老的人上啊!”
嘉靖突然站住不动了,扭头看了吕芳一眼,这一眼好似要将吕芳看透一般。
不过没一会儿,嘉靖又收回了眼神,语气轻松地说道:
“是啊,说起做事还是严阁老擅长啊!别人怕是赶不上哦,不过我看那王远也是个成才的,就是还得等几年才能用上。
不说这些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老百姓都想着家里团圆,你可有想过你家那个义子?”
听到嘉靖提起杨金水,吕芳神色一动,知道嘉靖不会无的放矢,立刻就配合的说道:
“要说不想那是假的,杨金水五年前就去了杭州,一呆就是五年,如今回来又疯了,只怕是……
就今个下午,奴才还听人说,这么大冷的天,杨金水还穿着一件单衣,在院子里四处走动!”
嘉靖眉头一皱,语气平淡的问道:“蓝神仙那些人就不管他了?”
吕芳知道,因为嘉靖感到身体有所下降,所以对蓝神仙那些道士也带了些不满。
立马就解释道:
“不是不管,蓝神仙说这都是他的冤孽。报应完了,自然就好了。”
嘉靖沉默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
“杨金水在杭州五年的时间,功劳也还是有的。
他要是不疯,今年八十万匹丝绸就织出来了,朕何必还要靠向人家讨钱,来过日子。
没有可靠的人了,现在连你,也都没有了真心!”
吕芳忽然一惊,猛的抬起了头。太监这个群体,没有能力都是次要的,唯有忠心这不可缺少。
“奴才哪些地方不忠心,还请皇爷明示!”
嘉靖冷哼一声:
“朕刚才问你鄢懋卿下去,怎么就能收来这么多银子,你为何不说实话?”
吕芳又跪倒在地,高声叫着冤屈:
“皇爷明鉴,奴才嘴笨说不明白,主子心中明亮,奴才也就不再饶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