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在怕他。
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往前。
他突然仰天大笑一声,冲杀入人群——凝滞已久的局势就这样倾洒,火焰再一次燃起。枪扫过之处无人可防,一时之间,这处边隅的战场竟分不清谁人是人,谁人是鬼。
人和鬼无法一线之差。
那天的屏风后,白发人淡淡问他,可知人心之鬼。
他尚张狂,坦言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因为他所畏惧消失的所有,既从未得到,也无所谓失去。
从一开始,李承恩就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叫做厮守终身。
他们注定可以厮守,但谁也看不到彼此的终身。黄沙荆棘埋骨,江南剑乡静居,从最初的相遇,他们就该知道,两个人是不可能一起走到尽头的。
半生痴妄,一笑而释。
可我终忘不掉。
他大笑着,晴空下的修罗场中仿佛是鬼的面容,却在想起月下海棠的刹那染了泪。
幕六
我想和你在一起,多久也无所谓。就这样走下去,好像能一直走很远。
——半生步步为营,终在你面前满盘皆输。
叶英,你赢得太早,而我输得太晚。
他笑着抬起头,看着面前潮水般退去的士兵——随后而来的是弓箭队,无数闪着寒芒的飞矢正对准他;毫无防备的一箭正中胸口,人晃了晃,却屹立不倒。
没有人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而发令官在惊愕过后,让弓箭队预备万箭齐发。
就在这个时候,敌军后方突然起了骚乱。
雪空之上,仿佛有什么浮游而下……银练贯空,开始向四周盘旋。
那是剑——无数的冰雪凝结成的细小长剑,汇聚在了一起,盘为巨大的剑阵。
万剑之阵的盘旋将周遭气流完全绞碎,没有人能够与这股力量对抗。剑阵冲开敌军,却像是要开辟一条路——
李承恩听见了他的声音。风雪,飞剑,万物倾灭……而那个声音用尽所有的力量传达到他的耳边,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事物,正将他们推近。
“李承恩——”
剑阵腾起,引尽周遭浮空冰霰。狂风之中,叶英的声音支离破碎。灰色云层上是一座漫无边际的剑之界,所有人看着它聚散浮沉,像是陷入了一场梦。
“告诉我你在哪——”
李承恩闭上眼,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苍茫云空,雷霆轰然。
云散,剑落。
————
“叶英。”
“嗯?”
“叶英。”
“我听见了。”
“就是很好奇,那时候的梦里面,你都梦见了什么。”
“一些无所谓的事情罢了。”
“无所谓?有我么?”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但那只是梦,过去了便无所谓了。”
“那还记得多少?”
“忘了罢……梦有什么好听的。”
“前一段时间,那些小孩子们都很喜欢玩的事情……把来来去去的梦都写下来,然后送到对方手里,说是什么‘异地同梦’,像是很有意思。”
“你几岁了?”
“别这样说啊……其实还不算太老,就别把自己弄得太无趣。”
“你的年龄打个对折去零头,用淡紫色的情书都显得奇怪了,更不用提玩这个。”
“你最近怎么了……还有你说的都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我打赌叶老庄主都不用淡紫色的情书。”
“李承恩。”
“嗯?”
“你真是够无聊的。”
————
那么,人生能不无聊一点么?
比如在已经无法改变的死路上,看到一个可以相伴走到终点的人。
真希望可以和世间其他人一样,每天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安安静静老去。就算无聊一点也可以,每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这样一起老到走不动路。
然后再在某个有花的季节里相继死去,时间不必相隔太久,剩下的那个也不用太难过。毕竟这样一起走了一生,也应知足。
——可是我不想比你晚走,私心也好,懦弱也好,我不想看到那一幕。
那个人冲出重围向他跑来,就算是看不见,他们却能知道彼此在哪。
李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