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他隐忍了半辈子,从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一直隐忍到莫欺老年穷,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一派涂地,功亏一篑。
他想问为什么,可大概已经没人能回答他了。
怀着莫大的不甘与痛苦,张先生看向现出身形的白裙魔女,问:
“难道在你们眼中,不管是人类还是异类,都是任由你们摆弄的玩具?”
白裙魔女平静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不是玩具,是实验样本。”
她说着,从虚空中抽出一本魔导书,让它悬浮于身前,然后伸手在封面拂过。
哗啦啦。
魔导书翻开,又有一支蘸足了墨的羽毛笔不止从哪儿跳出来,灵巧地在书页上挪移,把她目睹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就像是单纯在记录实验结论的科研人员,她的眼神不含任何情绪。
张先生愣了一下。
他觉得有些荒谬,有点可悲,由星光构成的脸庞扭曲了起来……可事到如今已经丧失异类身份的他甚至已经做不出难过或是痛恨的表情。
他躬身,像只被煮熟的大虾,感觉胸口好像破了个洞,精神力气全都从那个洞里泄了出去,于是再无悲喜可言。
江酒看到星之彩忽然从张先生的胸口蜂拥而出,变成一道彩虹,钻进白裙魔女面前的魔导书中,而失去了所有色彩的张先生只剩下纯黑的轮廓。
但那已经不是他了。
身为异类的所有精粹都被吞噬一空,剩下的就只有干干净净的躯壳,或者说……
余烬。
他已经燃尽了。
于是,就连最后纯黑的躯壳也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灰。
这时白裙魔女也终于做完了最后的记录。
她挥手,羽毛笔缓缓褪色消失,而魔导书合拢被她拿在手上。
“很好的样本。”
江酒听见她轻声自言自语。
可什么是样本,她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酒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她比较勤奋好学,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就好了。
“所以,安氏集团那场叛乱是你搞出来的,目的就是做一场实验?”
她问。
白裙魔女比她想象的好说话,很快就摇头回答她:
“不是。”
“可刚刚被你弄死那位说你是他的盟友啊。”
“那只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就算没有我事情也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子,我只不过是趁机会做了个实验而已,至于他们怎么想的……都与我无关。”
“什么实验?”
“关于情绪。”
江酒不自觉想到莉莉丝之前对她说的,魔女都以情绪为食的说法,于是点了点头:
“好,逻辑是合理的,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她却眯起眼,又问:
“可就像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颗雪花是无辜的一样,你真觉得这件事与你无关?”
白裙魔女看了她一眼,平静地回答:
“我不在乎。”
“……”
江酒不说话了。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还躺在地上,在火焰中重生的安宁,又环视一周安氏大楼倒塌后的废墟,最后看向张先生原先在的位置。
人该死的都已经死了,不该死的虽然还活着……可也已经死了一遍了,还有不知道多少异类悄无声息地葬身在这场闹剧之中。
“我以为我已经够坏了,”江酒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们这些魔女比我还坏啊。”
哦,忘了现在她也是魔女了。
那没事了。
不过她倒没有对眼前的魔女小姐心生怨言。
她不是圣母,今晚死的全都是异类而不是人类,更何况他们的死因基本可以被简单概括为内斗,至于安宁……就像白裙魔女说的一样,就算她不为那位张先生提供帮助也会有别的人别的魔女为张先生提供帮助。
更何况她还没死。
一言以蔽之,首先要搞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对江酒来说能勉强算得上是敌人的就只有张先生一个,除此之外安宁算是朋友,而白裙魔女应该算是路人。
异类打异类,狗咬狗,死的又不是人类,她很难共情也很难有代入感,所以最多不过念一声安息,除此以外也就再没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