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行两步，转而退了出去，默默地走到火炉边蹲下，烤了好一会火才重新走进来。

伺候的宫女们无声离去，他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床上靠着软枕半坐的人。

“咳咳咳……”

听着她比以往频繁的咳嗽声，他忽然反应过来，许是自己身上酒气太重，熏着她了。

他起身欲要转身离去，却被她拽住手臂，温柔眸光静静盯着他：“你又喝酒了？”

“嗯……”他心虚地嗯了一声，被她轻轻拽着坐下，他有些着急：“那个……我身上酒气重熏着你了，我去去就回…”

他从拗不过她，她拽着他的手不放，他便动也不敢动。

寂静无声间四目相对，本该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莫名垂了头。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怕是熬不过今年，今日让春风去找你，便是想同你在说说话……”

有些话她许久之前便想说，只是一直顾念着他日日勤勉于政，不便打扰，可现在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她便不再顾忌，想着任性一回。

不管他日理万机，不管现在已是子时。

见见他，同他说说话，同他道别，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她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却被他轻轻拽住手，他自欺欺人地摇着头，固执地对眼前这个行医二十几载的女子说：“不许胡说，不许胡说…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

“人哪有长命百岁的？”她又在他手上一笔一画写：“我知道你苦，可我没法再陪你走下去了，你要保重啊……还有，你有那么多事要做，可是，你不能不顾身体啊，以后不要到用膳的时候还不去吃饭，晚上怎么忙，也别忙过子时，批奏折就像走路一样，路很长，所以要慢慢走，不能着急，要多听小宝的劝告，这样身体才能好，只有你身体好了，你才能去做更多的事，走得更远。”

他身躯微颤，泣不成声，固执地摇着头，以示抗议。

“你今年都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你不许不听话。”

他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泪水顺着嘴角入口。

又苦又咸，他却并未察觉，一双水雾蒙蒙的眼已快瞧不清她容貌，他似想证明什么，不断点头。

“元安的性子跟明乐一样，在咱们面前比较别扭，以后你多担待着他点……”

“嗯……”他仍不断点着头，莫说元安怪他，哪怕是元安起来造反，他也认。

“母妃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母后走了以后，玉春便一直在念经，明兰和元凯他们玩的很好，元凯是个好孩子，她教的很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以后明锦和明绣他们两个就让她带着，好不好？……反正，咱们都是一家人……”

他仍点头如捣蒜，她将他拽过来，他顺势抱着她依靠着软枕，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我们成亲几年了？”

“有二十年了。”

“好快啊，一眨眼都二十年了。”

他拼命摇着头：“不够，二十年怎么够啊？我要一辈子。”

想了想，他又摇摇头：“不，一辈子不够，不够。”

“那，下辈子，你再要一道圣旨来娶我可好？”

“……”她在他手中一字写罢，他浑身僵硬，呆呆地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像个被拆穿的小偷，无地自容：“我…。”

她缓缓抬头，望着他，眸光澄澈，眸中是十几年的深情和那难言的万般不舍。

他看着她，小哭出声，哑着嗓子忏悔：“…小星星……我…我不该骗你，是我对不起你，都怪我，都怪我自以为是，如果我没有设计让你嫁给我，你就不会过得这么苦…我是个混账，我没有做到与你相守的承诺，我还把明月和明乐送走了……如果我们没成亲，你就不会是晋王妃，如果你不是晋王妃……就不会入宫，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如果当年我没让你怀上明锦和元绣，你入宫之后也就不会难产，以至于现在……我该死，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们，我把家毁了，我把咱们的家毁了……”

入宫之后的种种事情，已让他后悔昔年费尽心思娶她过门之此生幸事，他从不敢在她面前这般说，而今知晓她早已知晓此事，他在无颜伪装。

他自认够敬爱疼宠她，可唯有当年设计娶她过门这件事，使得他登基后越觉当年之事是自己平生做的最为卑劣，最为愚蠢之事。

若自己不曾设计，这一切许会好些，她那么好的姑娘，本就是一般男子配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