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回来
就行了。我父亲微微笑起来,他那克服了不安的腿开始快步向前走,两旁的枝桠留下了被人
折断过的痕迹,这证明了我父亲往前走去时的判断是正确的。他逐渐往里走,白昼的光亮开
始淡下来,树木越来越粗壮,树枝树叶密密麻麻地交错重叠到一起,周围地上的枯叶也显得
更为整齐。他那时只能以枯叶的凌乱来判断路的存在。
在屋外等待妻子整整一夜的他,走了半响工夫后,身体疲倦。他黎明出发时没吃食物,
他感到了饥饿,尽管如此,他没有使自己坐下来休息。靠着斑驳的树干站了一会,他离开路
向树林深处走去。他将一把锋利的刀握在右手,每走五步都要将一棵树削掉一大块,同时折
断阻挡他的树枝。这双重的标记是我父亲求生的欲望,他可以从原先的路回到我们村庄。我
父亲进入山林不是找死,而是要找到那浑身长满黑毛的家伙,他要取下他的火枪,瞄准、射
击、打死那个黑家伙,然后把他拖出树林,拖回到我们村庄。我父亲希望看到自己能够这样
回到家中,让怀抱我的母亲欣喜地看着他的回来。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往前走得十分缓慢,他所付出的力气和耕田一样,他时时听到鸟在上
面扑打着翅膀惊飞出去的声音。这突然发生的响声总是让我父亲吓一跳。直到它们喳喳叫唤
着飞到另一处,我父亲才安下心来。他最担心的是过早遇到猛兽,他所带的火药使他难以接
连不断地去对付进攻者。越往里走,我父亲也就越发小心谨慎,他折断树枝时也尽量压低声
响。可是鸟的惊飞总让他尴尬,他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直到鸟声消失。他感到身上出汗
了,汗似乎是哗哗地流了出来,这是身体虚弱的报应。他赶紧从胸口拿出火药,吊在衣服外
面。火药挂在胸前,减慢了他前行的速度。他折断树枝时只能更加小心,以免枝桠穿破胸前
的布袋。
我父亲艰难地前行已经力不从心。在这一天行将结束时,他发现树木的品种出现了变
化,粗壮高大的树木消失到了身后,眼前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树木,同时他听到了流水的响
声。我父亲找到了一条山泉,在一堆乱石中间流淌。那时天色变得灰暗下来,他看到树木上
挂着小小的红果子,果子的颜色是他凑近以后才分辨出来的。他便采满了一口袋,然后走到
泉边喝水,出汗后让他感到饥渴难忍。
这时他听到一阵踩着枯叶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似乎有什么朝他走来,他凝神细听了一
会,声音越来越明显。我父亲马上躲到一棵树后,给枪装上火药,平静地注视着声响传来的
方向。过了一会,那发出声响的家伙出现在我父亲的目光中。他的出现使父亲心里一怔,此
后才感到莫大的喜悦。这个浑身长满黑毛直立走来的家伙,正是我父亲要寻找的。一切都是
这么简单,现在他就站在离我父亲十来米的地方。踮起脚采树上的果子。他的背影和人十分
相似。我父亲站起来,枪口向他伸去,可能是碰到了树枝,发出的响声惊动了他。他缓慢地
转过身来,看到了向他瞄准的我父亲。他那两只滚圆的大眼睛眨了眨,随后咧开嘴向我父亲
友好地笑了。我父亲扣住板机的手立刻凝固了,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那黑
家伙这时又转回身去,采了几颗果子放入嘴中边咬边走开去。他似乎坚信我父亲不会伤害
他,或者他不知道这个举枪瞄准的人能够伤害他。他摇摆着宽大的身体,不慌不忙地走出了
我父亲的枪口。
似乎有漫长的日子流走了,我父亲那件充满汗酸味的棉袄在霉烂和破旧的掠夺下已经消
失,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消失。现在我坐在田埂上,阳光照在我身上,让我没法睁大眼睛。不
远处的树林闪闪发亮,风声阵阵传来,那是树叶抖动的声响。田埂旁的青草对我来说,早已
不是生长到脸的上方的时候了,它们低矮地贴在泥土上,阳光使它们的绿色泛出虚幻的金
黄。我母亲就在下面的稻田里割稻。她俯身下去挥动着镰刀,几丝头发从头巾里挂落出来,
软绵绵地荡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