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不知几时起了风,黑魆魆的柏林微啸着,房边的枫杨活似暗夜中一群人在欢笑鼓掌。他一时想到太子胤礽,虽然待自己宽厚,却并不交心,八阿哥胤禩待人亲切,言笑中总带一丝冷意,九哥胤禟十哥胤,一个阴沉沉,一个粗鄙不堪,虽然如今不敢明着欺侮自己,但他明白,如果没有这个闭目坐禅、严峻难犯的四哥护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但他不能明白,和四哥一母同胞的十四弟胤,一般儿儒雅风流,爽朗豁达,为什么见了自己就板起脸来?忽地又想到方才那个女孩子,更觉思绪纷乱,双眸炯炯竟连一点睡意也没有了。遂翻身坐了起来,双手抱膝,舒了一口气道:“四哥,夜深了,明早还要赶道儿呢!你这份虔诚,佛祖早就心领神受了,何必一定要坐半个时辰呢?”
“习惯成自然了。”胤禛徐徐开目道,“你瞧着我是坐禅,其实不知怎的,总意马心猿难以入定。在芜湖看邸报,皇上已经命马齐入上书房,要清理户部亏空。我看这差事没准就落到我头上。这么大的事,人连着人,网结着网,牵一发动全
局,我实是心里没个底啊!”
胤祥不禁一笑,说道:“原来你在忧国忧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官员们借国库的钱还了,户部亏空不就填起来了?”胤禛听了默然良久,说道:“谈何容易呀!你不在事中不知其难!”胤祥说道:“车到山前自有路——你还拿这话开导我呢!没听人家说: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胤禛刚要答话,便听南边角门里头“嘎吱”一声脆响,仿佛是一根木头折断了似的。半夜三更,两人听了毛骨悚然。稍一停便听西院里一个男人粗喉咙大嗓子吼道:
“拖出她来!贱妮子,给脸不要脸!在我跟前装正经,却和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调情儿。”
兄弟二人听了不觉一怔,胤祥也不言声,“噌”地跳起身来,到马褡子里摸了一把,才知道并没有带刀,胤禛忙喝道:“老十三,不许惹祸!”胤祥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只胤禛说话从不违拗,煞白着脸坐在胤禛对面。又听院里一阵折腾,那男人嘿嘿笑道:“这石条子上倒凉快,就坐这儿!阿兰,刚才有人说你嚷着‘卖唱不卖身’,我老胡当时正陪着任爷,没功夫过来料理你。既如此,好得很,你就唱个曲儿,给你胡老爹醒醒酒儿!”胤祥看看胤禛,想说话,只见胤禛端然趺坐,脸上毫无表情,便又咽了回去。院里的阿兰哽咽着唱了起来,正是方才泼水那女子的声音:
问人间,何事最伤情?风雨抛故园,天涯任飘零。千里万里迢迢,水长山亦高,无处觅,桃源胜境。更何堪无情生离,把老亲幼弟,都付于皇天苍穹……
胤祥听着词意凄苦,不觉痴了。没想到这么一个泼辣女子,竟唱出如此凄苦的调子。正俯仰叹息间,却听老胡醉醺醺地叫道:“不好不好!哭丧似的,你将来进北京,在九爷府要唱这个调儿,不扒了你的皮!重来!唱一个,嗯……十八摸吧!”
“十八摸”是《李天保吊孝》里的一段,词句极是淫秽不堪。胤祥听这姓胡的如此做派,早已气得浑身打颤。但胤禛不发话,他始终不敢有所动作。半晌,听得西院中响起皮鞭声,胤禛起身,叹道:“把马褡子放到鞍上!”
胤祥一语不发,双手挽起两个沉重的马褡子,憋着一口闷气走出来,往马背上一搭,回头看时,胤禛已经出来,一边解缰绳,一边说:“你去,教训教训这个姓胡的!”胤祥巴不得他这一声儿,答应着脱了布衫,露出雪白一身练肉,把马鞭子往腰里一掖,蹚着草到小门边,相了相,用脚猛地一踹。那门本就不结实,早轰然一声崩倒在地!
里头那个老胡正发酒疯,又听曲儿,又打人。几个牙婆子围在身边,调情取乐儿,看着昏倒在地的阿兰说风凉话儿,猛地见胤祥踹倒角门,盘着辫子赤着膊大踏步进来,都吓得身上一颤。那胤祥看了看阿兰,双手叉腰,眼中冒着怒火,向老胡道:“是这个老王八蛋在这打人么?”
“你是哪个庙里的神呀!”老胡半日才回过神来,双手一撑立起身来,一把扯开布衫,露出满胸的黑毛,冷笑一声问道:“我调理我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咹?你大概就是那个小白脸?谁他娘裤裆烂了,把你露出来——”言犹未毕,只听“啪”的一记耳光,老胡左颊早被扇了一下。
胤祥勃然大怒:“你爷爷名叫天不管地不收!今儿这事,老子管定了!她多少身价银子?我买了!”
“你有一万银子,胡爷不卖!”老胡跳脚骂道,“夜入民宅,非奸即盗!——李二、钱大麻子!把他捆起来,先叫他看我消遣这个贱妮子,明早送他进县!”话